結繩記事

 序( 二 ) ──

   藍小恭家裡很有錢。

  爸爸是名保險推銷員，但因為興趣是寫武俠小說，所以偶爾也會在網路上發表文章賺些外快，但隨著物價上漲，微薄的薪水差點讓大家喝西北風的時候他就會兼職或攬些家庭代工，但因為他手不巧心不細又粗枝大葉的緣故，家庭代工多半都是藍小恭幫他完成。

  藍小恭家庭很美滿。

  除去在三年前上天堂的媽媽，家中成員有爸爸、她、還有一個目前在念小三的弟弟。爸爸下班後並不會在外逗留馬上回家，就算有什麼公司活動或朋友邀約他也鮮少參加，下班後回家就是先睡覺，約莫晚上九點起床寫小說外加討飯吃，標準的傳統父親腳色一玫。這時的藍小恭就會將家裡大大小小的事一肩扛起，除了送弟弟上下學、教他寫功課之外，還包刮洗衣打掃外加柴米油鹽醬醋茶──煎個荷包蛋給弟弟當早餐，其他便當外食。

  藍小恭現在非常幸福。

  幸福的事情與其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所以藍小恭決定在此分享一下。

  除了三個月沒拿到零用錢餓了好幾頓早餐之外，藍小恭因為最近的家庭代工搞到很晚，上課打盹被抓了好幾次，導師室也因此來回了好幾次。這還不打緊，小弟最近迷上了X動戰士Z的卡通，整個人儼然化身成了保衛地球的戰士！成天不是學電視裡面的台詞就是武打招式，還不時拿姐姐來試招！希望的就是這一招半式能為保護地球派的上用場。而身為過去Z戰士擁護者的姐姐也非常能體會小孩子想要保護地球的心情。畢竟小孩子嘛，中招裝死無傷大雅，世界不會因為他小小愚蠢的舉動產生異變，而她的世界也不會因為幾個肉腳蒼蠅踢而崩盤。
  
  但這種想法直到老師打電話到家裡，控告小弟在學校表現太過暴力這才讓藍小恭發現大錯特錯！除了常跑學校的教師室外，她最近還「兼職」下課跑小學的訓導處。
  
  
  她的世界差點因為分神多跑個地方過馬路時險被車子輾過而崩盤。

  
  這還不是藍小恭覺得最糟糕的情況。反正小孩子調皮嘛，私底下關起房門解決就好，而她也真的這麼做了。但最讓她頭疼的還在後頭。

  藍小恭雖然覺得自己小小年紀就對記帳非常的在行而自豪，但她不是天才。家事和課業成了反比的情況下換來的就是滿江紅的考試成績。好死不死明年她就要考學測，依照她最近的表現，老師堅持要家長參加這次的座談會。這種難題簡直不是出給她爸還是出給她！

  要知道，藍家的大家長是出了名的不、管、事！不僅家庭聯絡簿他從沒簽過(通常是自己拿印章)，連學費或者午餐費都要她提醒才會給，甚至有時候還給不出來！這種家長會知道什麼叫做家長座談會？！他可能也不知道自己有個國三和小三的孩子吧！

  而藍小恭也料到他肯定不會去，這場說服戰肯定不是多拿幾份發完剩下的傳單丟給他在吵個幾句就可以算了！這個老頭比想像中的難纏，她也真如當初預測的從飯後纏鬥到「好孩子睡覺時間」，現在還處於勢均力敵的狀態，對付老頭冥頑不靈的腦袋用言語激的他跳腳最有用了，還差一步，就只差一步了！藍小恭似乎已經聽到老爸用著可憐的嗓音正在抓著她的手臂對她求饒：

  「不不不不要在用力下去了！老子我快被妳擰去一層皮了！唉唷喂呀！」

  嘎？什麼鬼？

  藍小恭順著老爸掙扎的地方看下去發現自個兒又無意識地給他擰了好大一塊！

  「抱歉抱歉，有沒有受傷……」暍！好大的瘀青！「……人還活的好好的就好。哈哈。」

  「X的！老子快被妳去掉半條命了！」暍！不僅瘀青還摻血！這算家暴嗎？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是因為有東西黏上我的腳，我嚇了一跳才……」她突然沒了下語，對上了父親的視線後，兩人一同戰戰兢兢地往腳邊一看──

  「啊！」

  「靠！」

  不看還好，一看這對父女倆一個臉色刷白一個不小心飆出髒話。

  「咳，那個、小恭，妳的腳……還踩在人家身上。」

  「噢！對、對不起！」連忙移開腳丫子，藍小恭慘白著小臉，由衷的覺得這個比看到阿飄還看恐佈。

  只見紙堆中，歹命被潑及到的人終於起了身，將堆在身上的紙張撥了開來，背上明顯的鞋印是藍小恭剛才混亂的傑作。那人雖然痛苦的捂著臉，但光是露出半邊充滿殺氣的瞳眸就足以讓不小心瞄到的藍小恭看了嚇的後退三步。

  「原來是房東的兒子啊，許久沒看到你變的更帥了喔！來來，怎麼躺在地上呢？快過來這邊坐。小恭，趕快泡杯茶來。」果然還是上了年紀比較有經驗，父親馬上變了個臉色，陪笑嘴臉地扶著少年上坐。

  「好、好！」轉身轉的太急，藍小恭還不小心被地上的紙張給滑了一跤，狼狽的爬起來後小小的身子又趕緊「咚咚咚」地跑進了廚房。

  「……」少年不語，只是一直捂著額際，怵目驚心的紅腫讓端茶來的藍小恭看了一陣冷汗直流。

  慘了，離老爸領薪的日子還有半個月，積欠兩個月房租的他們這下吵架還不小心傷及房東寶貝的獨生子，只怕他們還沒熬過這個月底就要被愛子心切的房東轟出門了。

  如果可以單純的道歉了事那就好了，希望這位小少爺不要太難搞。

  「請喝茶。」藍小恭小心翼翼的放下茶杯，正準備轉身走回房間時突然被老爸一個抓住，小小身子整個被扳向少年那邊。

  「小恭，妳想去哪裡呀？這位哥哥正在頭痛呢！乖巧懂事的妳是不是該幫人家做點什麼呢？」他皮笑肉不笑的在女兒耳邊輕聲道。

  這個臭老頭只會在危及的時刻念對她的名字！藍小恭暗地裡深吸一口氣，一個抬頭，小臉綻放出一朵可愛的笑花。

  「唉呀！爸比說的是，剛剛真是對不起，人家真的不是故意的，」嘖！她話還沒說完那幾聲乾嘔是打哪來的！「大哥哥有沒有受傷？需不需要冰塊冰敷一下？」

  她笑的天真可愛，但回應她的是一室的沉默，藍小恭懷疑她正在對聾子講話。

  可能是痛到沒辦法說話吧！藍小恭開始胡思亂想。

  萬一以後有後遺症怎麼辦？越想越擔心，她不禁走上前，等回神的時候自己已經將少年捂著臉的手扳開，檢視著他的傷勢。

  死了，腫的跟熊貓一樣！可惜了這張清秀的臉。

  「看來是很痛，稍微等我一下。」一旁的父親看到那塊紅腫也嚇了一大跳，連忙轉身進去廚房拿冰塊。

  「呃……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總之先道歉就對了！至於會不會淪落街頭那再說。該不會除了眼窩這裡瘀青外額際這裡還有傷吧？！心念一動，她伸出手要剝開少年的瀏海，但這個舉動隨即就被少年的另外一手給打掉。

  這一揮，藍小恭呆愣掉了。

  「妳的手，髒。」少年毫不掩飾嫌惡的嘴臉。

  出其不意地，像是在上演八點檔鄉土劇般，藍小恭發現自己慢動作地先是感受一股外力，然後在身體往後傾的那刻眼睛要帶點不可置信還有點微愕的感情的直視眼前的人，接下來伴隨著「砰」地一聲音效，這才狠狠地跌坐在地上。

  過程非常的完美，天生女演員的藍小恭還一副看到鬼不可置信的模樣，彷彿剛才發生的事情不是真的，她需要再回顧一次剛才的VCR……大頭啦！當這痛的快裂成兩半的屁股不是自己的嗎？！藍小恭燃起一股怒火。

  這傢伙竟然推她一把，還一臉鄙夷！

  「冰塊來了！」父親拿著包了冰塊的毛巾從廚房走了出來。「咦，妳怎麼坐在地上？地板很髒的，趕快拍拍屁股起來。」

  看來不用她動手，眼前就有個長輩可以處裡。「老爸你來的正好，你聽我說，這傢伙他……」

  「有什麼事情等下再說。來來，這是冰塊，你趕快先冰敷一下。」他將冰塊遞給少年。

  「謝謝伯父。」少年有禮的道謝，臉上還帶著抹溫文和煦的微笑。「這樣就比較舒服了，真是麻煩你了。」

  「不不，怎麼會麻煩呢？伯父我才應該要道歉，真是對不起啊！害你臉上多了個瘀青。」

  「沒關係的，這個幾日後馬上就能消腫了，伯父不用在意，況且……」少年往旁覷了一眼，微笑道：「小孩子精力旺盛，我不會介意的。」

  一旁的藍小恭看到眼睛瞠的更大了。

  「你說什麼這傢伙──」

  「是嗎？哈哈，也是啦！我家小恭什麼都不會就精力旺盛這點勝過別人，我有時也挺拿她沒辦法呢！」看到少年這麼不計較，父親對他的印象加分了不少。「咦，小恭，妳怎麼還坐在地上啊？別玩了，趕快起來，讓人家看了多不好意思。」

  這、這個長輩非但不讓她申訴，還助長他人氣焰！？還有他是眼睛瞎了還是老糊塗了，她這個姿勢會像是在玩嗎？！如果眼睛可以殺人，老爸不知道死幾次了！藍小恭邊忿忿地想著，拍拍灰塵起身。

  忍！凡事都得忍，在積欠人家兩個月的房租強況下更要忍！不過……唉唷，不僅屁股有事，連腰都好像打不直了。

  「哈哈，伯父還真是辛苦呢！對了，」少年遞了張傳閱版給他。「我今晚是順手幫我母親拿傳閱版來給你的，最近社區不少活動，看完請記得傳給下個住戶，麻煩伯父你了。」

  「喔，好，我知道了。」原來只是傳閱版啊！幸好。不過他也真是緊張到糊塗了，房東要催房租怎麼可能會派他寶貝兒子上陣嘛！

  他看了看手錶，「有點晚了，如果沒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你回去記得好好休息，還有，今天真是對不起啊！我們改天在登門拜訪。」

  「嗯，伯父晚安。」少年轉身離去，在經過藍小恭身旁時停下腳步。「嘻，伯父的女兒還真有趣，這個姿勢是在模仿老婆婆嗎？真可愛。」

  「你、你……」要不是情勢比人低還真想給他ㄏㄡ他一巴掌，踩在他身上大笑三聲！但現在不行，她扯了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大哥哥晚安。」

  「晚安，小姐。」少年笑瞇了眼兒，轉身離開。

  室內又恢復了一片寂靜。

  「唉，房東的兒子還真有禮貌，不僅帶人和氣和氣，也不跟咱們計較臉上的傷，如果老子也生了個懂事人又長的耐看的孩子那該有多好！吶，女兒啊，妳看老子在去找個新媽媽給妳們好不好？最好是面容姣好的，然後生的男孩要像房東的孩子那樣，模樣人品都好……」

  「爸比。」藍小恭皮笑肉不笑地轉過頭。「你不去家長座談會沒關係，但如果你再繼續胡言亂語下去，小心你的乖巧懂事女兒就去自殺。」

   「啊？妳這丫頭在胡說什麼啊？欸，妳要去哪啊，丟著這裡一大堆廢紙沒清是打算給老子清是不是？欸……」

  後頭的仍然在吵、在碎碎念，但這些藍小恭通通都不管。她「砰」的一聲，大力的甩上房門。隨即又「砰」地一聲，她用拳頭去親牆壁！

  這是自虐，藍小恭知道而她平常都靠打沙包發洩，但沙包前幾天被弟弟拿去當抱枕沒了所以只好捶牆壁，但這些通通都不是重點！她不是笨蛋，剛才那傢伙的態度分明就是對她有意見；她也不是瞎子，不知道當時他經過她身旁時對她無聲的唇動是什麼意思。

  藍小恭心中的火燒的正熾，手背的疼痛算什麼！對她來說這還比不上屁股隱約傳來的痛還要刺──好像忘了什麼……

  啊！她忘了還有腰！

  唉唷喂啊……